尽管不愿承认,我们对于抑郁症的谈论似乎停在了一个奇怪的区间。早些年间,中国是“没有”抑郁症的,有的只是“神经衰弱”和“胸闷气短”,再严重一点,就被认为是疯掉了。如今,从“理解和关爱抑郁症”的呼吁,到“为郁抑症患者正名”的口号,年轻人早已脱离了认为抑郁症是无病呻吟的初级阶段,他们有太多自我的表达空间---在大名鼎鼎的豆瓣小组“父母皆祸害”中有无数的成长申述,就好像“患抑郁症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问题下每日都有更新的长文。
我们感到中国的抑郁症群体愈发庞大。或许并非患者数量激增,而是敢出声的患者越来越多。而在诸多的自我描述与吐露中,年轻人给外界留下了林黛玉式的柔弱、安妮宝贝式的唯美以及董小姐式的“有故事”形象,其中极少有人强调遗传的影响,它似乎只是成为由过往的伤痛带来的崩塌。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曾大篇幅提到“病与美”的联系,不同于我们所理解的病态美,她所指的是一种普遍弥漫的社会风潮。现在听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在19世纪中叶,与浪漫、唯美形象联系在一起的是肺结核。
在 《尼古拉斯·尼克尔贝》一文中,狄更斯把结核病称作:死亡与生命如此奇特地融合在一起的疾病,以致死亡获得了生命的光亮与色泽。对于当时的文人来说,结核病是热情、天生的敏感的象征,对于另一些暴发户而言,结核病则是文雅与精致的代表。人们在把结核病在浪漫化的过程中,达到了自我所期许的形象高度。人类早已默认了嘻嘻哈哈使人看上去很无聊,而悲伤则使人有趣的套路。
值得担忧的是疾病在被当做一种修辞手法在传播,它同时传播的还有“阶级观念”。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还“没有”抑郁症时,美国就先行成为抑郁率居高的国度,定义、概念在广告与宣传中成为新的生活方式,抗抑郁药物成为了许多美国人的保健品。毕竟在步履匆匆的国际大都市,在高强度的工作之后,不抑郁怎么说得过去?
抑郁症成为精英专属的疾病。而在世界的另一边,在辽阔的非洲草原上,人们觉得,这里什么都能有,就是不会有抑郁症。我们绝没有种族歧视,却在暗暗认为这群围着各种颜色布料的人该得的是别的什么病。然而,这张世界抑郁症患病率的调查研究图片显示,部分非洲地区的抑郁症患病率位居世界第一。
人们猎奇着因抑郁症去世的明星,在键盘上声讨“每一片无意的雪花都是崩塌的原因”,过度的解读与美化让它在关注中偏离疾病的轨道,忘掉它与基因和遗传率的关系,忽略掉那些连刷牙也没力气、半个月没洗头、因吃药而胖了一圈的患者,再无意识的排挤开那些普通的、没有才华的、没有令人惊艳的过往的患者,更别提在农村地区同样遭受痛苦的人,他们不存在。
今年三月,美国食品药监局(FDA)批准了医药巨头强生所递交的新型抑郁症药物上市——Esketamine鼻喷雾剂,与常规的抗抑药大约需要 5 周才能生效不同,Esketamine能迅速并且持久地改善患者症状。当然,目前Esketamine还未得到广泛应用,但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随着科技与医学的发展,抑郁症终将成为能精准治愈的疾病。那一天,它会如同历史上的肺结核,在“罗曼蒂克的疾病”名单上退场。
如苏珊·桑塔格所说:“使词重新返回物,使现象重新返回本质。”我们需要关爱抑郁症,且把它当做一种真正的疾病那样去讨论。
选自作者--黄怡猫
二〇二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