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跟鸡腿闲聊,谈到一件趣事。说三国演义的前半段,关羽杀人的频率和速度超快,通常都是数个回合将敌方大将斩于马下,但到了演义的后半段,关羽似乎不太给力,经常得打几百个回合不分上下,偶尔还会吃个闷亏。抛开年纪大了的问题,我认为还有另一个潜在的可能性。
汉朝末年士族门阀的权势非常大,因为国家选拔官吏的制度是只看出身,导致国家机构被这些士族垄断,像袁绍这种四世三公的背景,拿出去说是很拉风的。而至于当时的其他名将,也几乎都有各自的背景。比如赵云,他是常山真定赵家人,这个真定赵家,在当地也是一支望族。刘备当时结交他,“与云同床眠卧,密遣云募数百人”,分分钟能找来几百人给刘备当私兵,可见赵云不是一般小角色。
到了东汉末年,军阀混战,但大家也不只是单纯的打来打去,都是有套路的。一般名将打架前,都会先报个名,比如“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来者何人?”这时候对阵的人心里就得想想,这架该怎么打,是只论胜负还是要拼生死,如果要是杀了对方,赵家会不会派人来整死我,或者说以我家族的势力根本不怕你赵家,就是要整死你。
这么一寻思,杀人的动机就会滞后,但像关羽和张飞这号人却不用寻思这个,他俩一个是卖枣的,一个是杀猪的,到了对阵时总不能说我乃卖枣小贩关羽吧,于是干脆一言不发,冲上去就是干。看演义中写:“关公奋然上马,倒提青龙刀,跑下山来,凤目圆睁,蚕眉直竖,直冲彼阵。河北军如波开浪裂,关公径奔颜良。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冲来,方欲问时,关公赤兔马快,早已跑到面前;颜良措手不及,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颜良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这哥们是谁有什么背景,就被刺死了,这就是被套路害死的案例。
可是到了后半段,关羽已经声名显赫,世人皆知其勇武,也就是从此有了身份,很多事情可以仰仗这身份解决,比如有不开眼的小兵拦路,报个名字就能把人吓唬跑,省心又省事。所以哪怕他当时离开曹操时挂印封金,表示不在乎这个爵位了,但之后打架前大多也会提一嘴,吾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以示身份,说完还会等对方报名,说不杀无名之辈。
这样一来,就陷入了名将们的惯用套路,故而打架的欲望就没那么强烈了,杀人前也开始思前想后了,尤其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夏侯惇去拦关羽,他因为对方是曹操的亲戚加爱将,打架也不好意思下死手了,打了几十个回合最后让人家走了。毕竟都是老熟人,没必要惹死仇。
从此之后,关羽的表现主要放在了智谋上,打架就不怎么给力了。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无所仰仗,所以天大地大任我行,奔赴千里如嬉戏,像关羽一样,手起刀落快意人生。但走进社会之后,我们在苦难和喜悦中摸爬滚打,总结出各自的人生经验,从此仰仗着这经验去前行,却发现只能走这么远了。
换句话说,你所仰仗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你的局限。它可以是实体,比如一个靠山、一个爱人、一个富庶的家庭、一个格外关照你的领导前辈,也可以是你的名声、你的生财之道、你的处世哲学。过于仰仗名声,就会不自觉放弃一些与身份不符的事。过于仰仗现有的生财之道,就会在无形中丢失掉变通的积极性。过于仰仗你的处世哲学,就会变成偏执的中年人。
我因为工作关系认识很多艺人,从娱乐新闻上看他们的生活总是活色天香,八卦花边不断,但事实上他们中的很多人日常生活极其单调,节假日里不是在家里打游戏就是睡觉,很少跟朋友约出去玩耍,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绝不出门。也不是怕什么狗仔,就是觉得自己如果素颜出门被粉丝看到不太好。他们的朋友圈也都很干净,从来不发表什么略显犀利的看法,怕被人截图拿去当新闻。我不觉得他们矫情,但仰仗名声带来生活上的局限性可见一斑。
我有一位影评人朋友,以毒舌文风著称,每次有烂片出来他的吐槽都有几万人叫好。有一段时间他很萎靡,作品产量也降了下来,问他怎么回事,回答说毒量见底,毒不起来了,想讨好粉丝,又得想法设法写出更毒的语言。我另一个神经大条的朋友说,“你为啥一定要毒舌呢?”他愣了愣说,“因为这是我的风格啊,读者只认我这一套。”神经大条朋友又问,“你希望粉丝是喜欢你的作品还是喜欢你本人呢?”他说,“当然是作品啊。”神经大条朋友说,“那不就结了,一个好作品摆脱掉你的名字也依然是好作品,你根本不用在乎这个作品像不像自己,你只用竭尽全力将它变成完美的作品就够了。”
2011年我去一家广告公司就职,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媒介代理,说直白点就是各大门户网站广告位的中介公司,从网站方拿一个很低的折扣价,再高价将广告位卖给客户。因为这间公司在业内还算小有名气,客户很多,当时一年下来也有上千万利润,大家都过得很滋润。
到了2012年末,社交媒体的流量已经大大超过了门户网站,大品牌都开始更新广告投放的形式,视频直播自媒体五花八门,对传统广告位的需求不断减少。但这家公司还在沿袭着“广告中介”的模式,就因为门槛低,来钱容易。
我开始对此感到厌倦,投出辞呈并说了自己的想法,老板却说我太幼稚,说,反正中国人口基数那么大,企业那么多,大品牌追赶潮流,但小品牌依然还有买广告位的需求啊,这种模式总有市场的。
那一年,他们的客户虽然没有减少很多,但已经只剩下本土企业了。到了这个月,我跟以前的同事聚餐,听他们说公司已经因为客户大量流失在裁员了,而他们现在服务的客户已经是十八线山寨品牌了。
一个人来到中年,多多少少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并且时常会将一生的经验用于一刻,然后无比坚信它的正确性。你经历太多阴暗,会不自觉的降低标准,而经历太多美好,会顺理成章的玛丽苏。这是人之常情。
就像我们的父辈,如果他因为上大学这个机会而获得了美满的人生,就会强调上大学的重要性;如果他因为做生意而累积了财富,就会反复提及与人相处的生意经;甚至如果他因为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而憋屈了一辈子,就会格外注重你的择偶。
非典那会儿,我奶奶不止从哪听来的谣言,去超市买了一屋子米和盐囤在家里,生怕断水断粮,我忍不住嘲笑她愚昧。但我爹却跟我说:老人其实也不傻,只是亲身经历过各种运动和灾害的人,心里的确没我们那么踏实和淡定。就好像,反正活到现在我还没见过真正饿死的人,他们,大概见过…
当然,理解归理解,但这些经验在前人们身上或许是走得通的,但在你的身上不一定绝对正确。这也是他们仰仗自己的经验所带来的局限性吧。
罗永浩在《鲁豫有约》里谈到一件事,说许多年后他回到家乡,一个小县城,当年那些同学朋友,很多特别有理想有追求的,到了今天,这些人当官的当官,做生意的做生意,大都在当地混得有模有样,但真的就是特别满足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比如说他是一个局长,然后他就对自己现在比较富足的生活特别满意,没有任何追求了,老罗觉得很奇怪说,你才40岁你还可以追求很多,或者你最庸俗你可以想着去当更大的官。结果他连这个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这是因为他们眼中的世界有着本质的分别,在小地方待久了,你仰仗着自己有着安稳不错的生活,继而产生一种满足感——“至少我比当地大部分人过得好,赚得多”,至于外面的大富大贵,我也不愿多想,那是不属于我的世界。
这些人幸福吗?肯定也幸福,但他们很难再进步了。读我文章的人大部分都还很年轻,作为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的想法就很危险了。每个人都在不断校准自己的人生,直至变成一条路,但你要相信,无论你有多么成功,没有哪一条路是绝对正确的。只有拥有不同经验才能促使人不跑偏,我觉得,这就是多读书和走出去的原始诉求。
最后,我们现在总是在说三观,其实所谓的人生经验、处世哲学、赚钱方法都是归纳到三观里去的,但一个正确的三观,不是你对他错,而是允许你对,也允许他对,允许这世上有无限种可能。不然,你仰仗的三观,也会成为你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