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懂得父母的牵挂吗?
 

      老舒戒烟了。
 
  几十年的老烟枪说戒就戒,看着在客厅里继续吞云吐雾的我爹,老舒气冲冲地跑进厨房端出一杯看起来颜色诡异的液体。
 
    “这是按标准配好的芹菜汁,胡萝卜汁,苦瓜汁……嘿嘿,小舒上次回家给我买的榨汁机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喝一大口,眉毛瞬间就拧巴起来,像是绞成了一团的粗麻绳。
 
  老舒家跟我家做了几十年邻居,本来在我和小舒还没出生就被两家大人定成了娃娃亲,只可惜生出来,却是两个姑娘。
 
  小舒九岁的时候没了妈,老舒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其中遇到的种种困难自是不必说。我还记得小舒初葵那日,老舒涨红着一张脸来敲我家门,平时最能侃大山的汉子,吞吞吐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把同样红着脸的小舒推到我妈身边,搓着手嗫嚅,“嫂子,求你了,帮她看看。”
 
  那时小舒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快死了,满面泪痕地被我妈拉去卧室,老舒在女儿的哭声中,急得满头大汗,眼眶中居然也有了晶莹。
 
  我爹打趣他,“小舒哭是害怕,你是什么。”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说,“我也怕。”
 
  我也怕,怕她一下子就长大了,也怕自己粗粗笨笨照顾不好那个花苞一般的小女孩儿。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老舒说这句话的神情,以及听到小舒重新扬起的笑声,看到他的小女儿欢快地跑出来,他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小舒顺利长大了,读完大学又去英国读了研。她很幸运地在伦敦找到了工作,那是一家有名的金融公司,老舒说起她的时候,激动得唾沫星子都能喷到对面楼上去。
 
  那真的是一份很好的工作,薪金多,前途好,唯独就是假少,小舒一年也难得回一次家,老舒也因此学会了微信、QQ、邮箱,以及让他能联系到遥远的女儿的一切东西。
 
  老舒继续拧着眉,而那一杯诡异的液体已经快要见了底,为了刺激他,我爹又点上了一根烟,“我说老舒,咱怎么越活越胆小了,烟酒都戒,夜也不敢熬,连欧洲杯都看重播了。”
 
  老舒嘿嘿笑了两声,“对,怕死,怕病,也怕老得太快。”
 
  他说,“上个月啊,有个朋友肺癌住院,我去看他,他女儿忙前忙后的,工作辞了,人也瘦了好多,那时候我就想着啊,可不能让我家小舒那么可怜,她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没亲没故的,可不能再让她为了我操心。
 
  我家小舒还没对象呢,等她结婚的时候,我还要牵着她的手走红毯呢,可不能让她老公觉得她娘家没有人,以后看轻她欺负她。”
 
  老舒努力地挺一挺有些坨下去的背,“我现在每天早晨都起来跑步,在旁边那个学校的操场上跑十几圈。”
 
  那可是老舒啊。
 
  足球迷老舒,年轻的时候为了看世界杯专程到小诊所去买病假条,然后到楼下的小卖部买几瓶白酒,连续半个月醉生梦死昼夜颠倒。
 
  大烟枪老舒,一天一盒都不够,每次来我家做客,客厅里的烟味都需要两三天才能散掉。
 
  懒癌老舒,连每天上下楼遛狗都嫌太麻烦,什么登山、晨跑、游泳,对于他来说都是没事找事的无聊活动。
 
  任性老舒,最讨厌别人跟他讲什么养生保健,最喜欢吃楼下的麻辣烫,一周五天,无辣不欢。
 
  那时他什么都不怕,而现在他怕的那么多。因为,他还有她。
 
  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篇文章,有关独生子女一代的怕,因为自己是父母的依靠,所以不敢消沉,不敢颓废,不敢死。
 
  可是对父母来讲,又何尝不是同一种感情。
 
  你的船已经离他们的岸那么远了,他们再无力为你点火扬帆,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想让你少一点牵挂而已。
 
  跟老舒一样,怕死,怕病,怕老得太快。怕成为她的负担,也怕跟不上她前行的脚步。
 
  或许爱的力量,从来不是让人为之去死,或是惊心动魄的死别生离。而是因为有了那个需要牵挂的人,选择好好地活下去。海港永远都在等着归程的船,那是船最温暖的归处。
 
  因为彼此的存在,得以再坚持一点点,去改变一点点,那是我们最深的勇气。
 
你还有他们啊,而他们,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