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文|朱生豪

       
        你也许不会相信,我常常想像你是多么美好,多么可爱。但实际见了你面的时候,你比我想像的要美好得多可爱得多。你不能说我这是说谎,

因为如果不然的话,我满可以仅仅想忆你自足,而不必那样渴望着想要看见你。

       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没有你,即使我爱了一百个人,或有一百个人爱我,我的灵魂也仍将永远彷徨着。你是独一无二的。我将永远永远多么多么的欢喜你。

       我并不是一个生的讴歌者,但世上如尚有可恋的人或事物存在,那么这生无论怎样痛苦也是可恋的。因为即使山海隔在我们中间,即使我们将绝无聚首的可能,但使我们一天活着,则希望总未断绝,我肯用地老天荒的忍耐期待着和你一秒钟的见面。

        天一晴,就暖,一阴一雨,就冷。今天又下雨了。然而晴雨终引不起我任何感兴,随便怎么总觉是一样的。但是你的每一封信,也可说是一阵甘霖的滋润。即使是深知如你也没法想象你的一句轻轻的话,对于我有何等感激奋发的力量。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配不配,人间贫富有阶级,地位身份有阶级,才智贤愚有阶级,难道心灵也有阶级吗?如果我是真心的喜欢你(不懂得配与不配,你配不配被我爱或我配不配爱你),我没有不该待你太好的理由,更懂不得为什么该忘记你。我的快乐即是爱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愿不愿待我好则非我所愿计及。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世界上的一切算得什么,只要有你。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我厌弃的是平凡的梦。我只愿意凭着这一点灵感的相通,时时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别离的时候。”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一次我梦见宋清如,她开始是向我笑,笑个不住,后来笑得变成了一副哭脸,最后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笑得变动了位置,最后的最后满面孔都笑得面目模糊了,其次的最后脸孔上只有些楔形文字,这是我平生所看见的最伟大的笑。我真爱宋清如。

       凡未认识你以前的事,我都愿意把它们编入古代史里去。 你在古时候一定是很笨很不可爱的,这我很能相信,因为否则我将伤心不能和你早些认识。我在古时候有时聪明有时笨,在第十世纪以前我很聪明,十世纪以后笨了起来,十七八世纪以后又比较聪明些,到了现代又变笨了。

       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如果我们能获得长寿,等我们年老的时候,我愿和你卜邻而居,共度衰倦之暮年,此生之愿足矣!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