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怯场,是对公共演讲的恐惧。它是众多的心理恐惧症之一。心理学家们发现,怯场的人大多都是完美主义者。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敢成为自己。其实真正导致怯场的,是个体内在自信的全面丧失。中国人缺乏的不是技术,学位,金钱,而是自尊和自爱。
在海外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洋学堂”与中国传统课堂的最大区别,就是师生关系的平等,学生的言论自由。然而,在课堂里享受这一平等和自由的,却几乎清一色地是西方人,东方人是几乎是绝对不开口提问的。一到了作口头报告的时候,东方同学们(本人也在内)更是如临大敌。十有九个亚洲同学在要作报告时都会紧张的不知所以。
记得一次我们的英语老师上课前拿起一根棒球棒把同学们赶到地下室,先扯开嗓子“嚎叫”一声,然后要我们每一个同学模仿她,“威胁”者说如果谁不干就要打谁。几秒钟后没人反应,相对似乎比较有“领导才能”的我,终于迫于责任感而大叫了一声,但觉得很不像自己,很尴尬。不过老师还是给以嘉奖。然后她说,在美国,你们不说话,没有人替你们说话,没有人会知道你们。当时,她的口气似乎很沉重。
多年之后想起此事,感慨万千。在美国,不会说话,吃亏太大。老师的箴言句句为实。很多中国人,很有才能,却永远在工作单位得不到提升。可以说,怯场,或者不敢表达自己,是中国人(包括亚洲其他国家的人)的通病,也是事业成功的最大障碍之一。
为什么我们中国人会有如此多的人怯场?是先天的民族特点?还是文化环境对个人的影响?
根据心理学的定义,怯场,是对公共演讲的恐惧。它是众多的心理恐惧症(焦虑症)之一。其症状简单地讲主要有三点:
✪ 在要演讲之前(甚至在想象要演讲之前)的极度焦虑和恐慌;
✪ 采取各种手段回避遭遇集体注意力的场合;
✪ 在演讲职前出现具体的生理反应:如出汗,心跳加快,肠胃不适,等等。
轻微的怯场非常普遍,比如在演讲之前感到紧张情绪,但在做好充分准备之后能应付自如的,或者在说了几句话以后就能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的,应该属于正常范围,谈不上恐惧症。这样轻度的心理反映,随着生活阅历的丰富就会自然消除。而本文所说的,是那种非常严重的,在有了丰富的工作和生活经历之后仍然没有被克服的心理障碍。
公共演讲恐惧症(焦虑症)属于各种恐惧症的一种,也是最普遍的一种。据美国国家(以及国际)心理健康协会的统计,受公共演讲恐惧症影响(不同程度)的比例占总人数的75%。在最普遍的十种恐惧症中,对演讲的恐惧首当其冲,被列在第一,胜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不过,虽然有这样的统计数字,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美国人的演说才能是大大地超过了中国人。在美国的华人,可能很多都有这样的体会,美国人太会演讲了!随便找个贫民窟的人,都可以在新闻采访的话筒面前滔滔不绝!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从学校到公司,我至今没有在生活中见过怯场的美国人,只有偶尔在电视里见到几次。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在我们中国人中怯场(不同程度)的比例应该大大地大于75%!
然而我们中国人似乎还没有正面地对待过这个普遍存在的心理疾病,而是将之简单地归于一个天生的性格特征:害羞,从而不了了之。而且,中国社会一般不太鼓励个人表现,集体场合都有领导们霸占了,所以很多怯场的人都有机会掩盖自己的病症。而在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由于对个体的重视,导致几乎任何职业都有表现个人的场合,于是中国人的这一普遍心理弱势日益显示出来。
在美国的中国人,多半从事技术行业,或者独立经商,进入领导行业的少之又少。而美国人一般都不作具体的技术工作。比如在IT行业中,具体作技术工作的都基本上是中国人和印度人。为什么?美国人不够聪明?有可能。但个人认为,还有一个原因,美国人普遍禀赋演讲才能,导致他们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领导位置。既然能够凭三寸不烂之舌轻而易举地挣更多的钱,为何还要去做那些做技术性的“笨功夫”?以前在网上见过一篇文章,
美国人做父母最担心自己孩子的问题不是功课不好,而是朋友的缺乏。据那篇文章的作者分析,在以后的社会,任何一种实际的技术——不论电脑,医学甚至法律——都不过是“体力劳动”而已,真正的“脑力劳动”是社交——与人打交道,作人事管理。所以,很多美国人(包括那些被陈为“头发颜色越浅智商越低”的金发女郎)几乎都选择作管理,尤其人事工作。
当然,人各有志。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并不为过。可是,怯场,却是一种心理不健康的体现。它能阻碍一个人发挥自己的全部才能。比如好多在公司里工作的中国人,正是由于怯场,不善于表现自己,给人一种不愿意合群的印象,于是工作多年也仍然不得不停留在“手工劳作”的状态,职位的不到提升。再如在美国电视新闻上,你可以看到白人,黑人,甚至墨西哥人的声音,但你却听不到中国人(包括其他亚洲国家的人)的声音。这种不参与的精神,让中国人,中国文化一直不能得到太多的理解和认识,并且也是中国人很难打入美国的主流社会的最主要的原因。
对于怯场的成因,心理学的各个流派也有不同认识。生理心理学强调先天遗传因素,发展和认知心理学相对强调后天的影响。当然各个流派都公认的是两者的因素都有。怯场性格的最早迹象出现在儿童期,而其形成是在青春期。成因当然是多种的。出了先天因素以外,后天的因素也是多种。很多情况是始于是个别的,或者多次的导致心理创伤的经历。比如被同学同伴嘲笑过,觉得难堪,于是从此开始回避当中说话,久而久之久不再有勇气当众说话。另外,
心理学家们发现,怯场的人大多都是完美主义者。这些完美主义者往往都有高标准高要求的父母。这些人因为有一定要做的完美,否则就一钱不值的心态,所以上台后心理压力就特别的大。这一点很符合我们中国人的情况。家庭中中国父母都一般都对自己的孩子采取高压。学校里,中国式教育也一向推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行为,导致学生在课堂上从不敢发言。当然,每个怯场者都有自己不同于他人的独特原因,但我个人认为,造成中国人普遍怯场的,是中国社会从家庭到学校的普遍压制个人表现的社会现实。
怯场的人的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敢成为自己。其实,很多怯场的人非常聪明,“会上”不说,“会下”说得头头是道。要是在“会上”他们能像他们在“会下”“雄辩”的那个样子,一切问题都没有了。可是,一到了“会上”,他们就觉得一定要成为一个什么样子 --- 明星,名家的样子 --- 大脑所专注的,就从演讲的内容转到了自己得表现上去,担忧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得体,担忧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的一举一动,从而无法流畅地表述该表述的内容。由此可见,阻碍他们成为自己的,就是一种不自信的心理状态:认为自己要是呈现自己的本来面目,一定是非常不能被人接受的。这,在中国的社会环境中,不幸地是事实。即:社会整体不接受个体的特殊性。
我们中国是个个体主义被长期压制的国度。从封建主义到共产主义,这个表面上大相径庭的意识形态,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集体主义社会意识形态。这种集体主义的社会结构导致个体的特殊性得不到承认。不但不承认,还压制。从最小的集体单位---家庭,到学校和社会,个体,都不得不挣扎在如何被他人承认的现实中。在家庭里,我们要挣扎着赢得家长的认可。发表意见观点,是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被鼓励表达自己的观点的。在学校也一样。除了固定的几个学生代表有机会发言,其余的同学们都不过是哑巴。在社会中,我们很多中国人也极度重视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几乎任何事,成就,都有做给人看的动机。这种活在他人眼里的社会风气,导致了人对自己的真实价值产生怀疑,也导致了很多人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自己的本来面目是拿不出手的。所以一到了台上,他们就力图扮演他人。然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演戏的才能。少数会演的,在台上大获成功,成了哪些充实在我们中国大陆新闻界表演界和政界的各色人物,而不成功的,则只有闭上嘴,在旁边观戏,做沉默而安全的大多数。
怯场,其实只是个表面现象,这个现实真正导致的,是个体内在自信的全面丧失。从怯场者不敢成为自己这一点来看,自信的缺失,或者说自悲,是怯场者的最大心理原因。我们很多中国人认为,一个人之所以自信,是因为他/她的一些能为别人首肯的特征:地位,学识,才能,容貌,种族等等。当自己拥有这些属性时,他们就显得很自信,而失去这些属性之后,自信也就随之而去。其实,这样的自信是表面的,也是虚假的。真正的自信,是建立在自爱上面。自爱,就是对自己无条件的接受:不管自己是什么人种,地位,不管自己的相貌如何,才能如何,都能接受自己,并爱自己。有了充分的自爱,人不会太在乎别人如何评价,心灵才有此得到自由,人生才开始真正潇洒起来。
在英语中,Self-esteem,是一个包含了自信,自爱和自尊的词。在心理学对人生的幸福的研究中,这个Self-esteem是最重要的。财富,地位等等外在因素都不可能保障人生幸福,而自爱,自信,这个Self-esteem,却能使人在任何条件下保持自己的心灵的平静。几乎任何一种焦虑症,都是这个Self-esteem的缺乏所致。
自爱的形成,和儿童期的培养关系最大。对自我的认识,一开始就是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如果父母对自己的孩子缺乏爱,孩子是会有感应的。如果把人生比作建筑,父母的爱就是基础。
这个爱,决不是所谓的良好的教育,优裕的经济条件,而是一种对孩子生命的充分肯定。美国的父母一般不会因为孩子的成绩不好而训斥他们,只要他们尽了自己的努力。因为他们一般都懂得一个基本的人生道理:无论孩子的智力如何,他们都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值得尊重的奇迹。而中国的父母,一般都要给自己的孩子施压,生怕他们不如别人,看不到自己孩子的独特的个性,从而让孩子感到自己不是个“东西”。这样的结果,孩子的自卑感就会与日俱增,再加上社会的影响,渐渐形成各种社交障碍症,导致心理的极度不健康。
当然,一个建筑如果基础不好,就可能要彻底倒塌,而人,却有比建筑优越的特点:可塑性。
怯场,从众多的心理学研究和试验结果来看,是能改变的。如何帮助患者克服焦虑症,从而完全地享受人生,是现代健康心理学家们的主要任务。另一方面,由于怯场者的自卑感是在儿童期就形成的,要改变它当然也不是容易的事。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目前,认知心理学走在前列,对焦虑症的诊断和治疗作了很多有效的努力。这些心理学家们很多自己都曾经是焦虑症患者,所以对其认识更深刻,治疗的手段更有效。
对已经有了焦虑症的人来说,积极寻找职业帮助,或者自己积极地阅读有关书籍,都能或多或少地改变自己,从新让生活变得美好。而本文更想要表达的,是想提醒现在的家长们:对我们已有的传统价值观念---如孝文化等等---不能不加思考地“继承”。在对儿童的教育上,多多地吸取西方科学,尤其是儿童心理学,对下一代的幸福至关重要。
从中国人非常普遍的演讲障碍来看,不管中国人自己认不认可,根据心理学的标准,有大部分的人都处在严重的精神亚健康状态。这种大规模的心理弱势,不能不让人追究道传统文化中去。从我个人的观察,几乎所有“孝文化”发达的国家,怯场的人都很多。在和西方人比较之后,我认为中国人,或者东方人缺乏的,不是技术,学位,金钱,而是自爱,自尊。所以,在中国已经不缺高楼大厦,很多人已经不再缺金钱之际,如何在这片从来不给予个体价值和尊严的土地上,树立个人的自爱和自信,将是重建中国人形象的最艰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