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秋天来得特别早。父亲说要教我酿桂花茶时，我正趴在餐桌上赶化学作业。他站在阳台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半满的帆。

      清晨五点的村庄静得出奇。父亲扛着绑了铁丝钩的竹竿，我跟在后面数他后领口磨出的毛边。老桂花树在外婆家门前，米粒大小的黄花藏在墨绿叶片间。他教我用指尖轻捻花蒂："带梗的会发苦"，掌心渐渐积起一捧碎金。

       露水把树下的青砖洇成深灰色。够高处的花枝时，父亲踮脚的样子有些笨拙，后腰露出一截洗褪色的秋衣。我忽然发现他举竹竿的手腕在抖，眉宇间也不知何时增添了些许沟壑，原来岁月催我长大的同时也在悄然使父亲老去。

     "你爷爷那会儿…"他忽然开口，惊飞了叶底的麻雀。说当年物资紧缺，奶奶总把晒干的桂花掺进粗茶，春节才舍得泡一壶。竹竿尖扫过枝桠，细碎的花雨落进我们头发里，他鬓角的白星混在桂花里，倒比年轻时染黑的头发顺眼。

       炒茶是在家里的旧电饭煲里完成的。父亲盯着温度计的样子像在车间调试机床，鼻尖沁着汗珠，汗臭夹杂着花香。装罐时，父亲坚持要用我喝完的奶茶玻璃瓶。深褐色的茶叶裹着金桂，在阳光下像封存了无数个小太阳。

       去年冬天收拾旧物品时，翻找出那罐茶叶，茶叶早已褪成灰褐色，可每次开盖，仍有零星的桂香逃出来，绕着当年竹竿蹭破的墙皮打转。窗外的桂花树被移走了，但每逢秋雨，我总觉得空气里飘着那年清晨的湿漉漉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