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这位居住在我们东方邻国的作家,不动声色之间,已经使自己成了同时下任何一位世界级作家相比都不逊色的十分了得的人物。在他的母国日本,其作品的发行量早已超过了1500万册这个可谓出版界的天文数字。在我国大陆,其中译本也在没有少作的情况下执着地向四十万册逼近。仅《挪威的森林》,不到半年便重印四次,但仍不时脱销。
人们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因素使这位日本作家如此占尽风光,甚至连诺贝尔文学获奖得者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也相形见绌呢?回答自然多种多样。从我们中国读者角度来说,同是日本作家,川端也好,大江也罢,读之总觉得是在读别人,中间好像横着一道足够高的门坎,把我们客气而又坚决地挡在门外;而读村上,我们则觉得是在读自己,是在叩问自己的心灵,倾听自己心灵的回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游历,看到的是我们自己。简而言之,也就是村上引起了我们的共鸣:心的共鸣。
那么,引起我们的心的共鸣的又是什么呢?下面就让我就此(也可能不完全就此)谈三点感想或看法。实质上涉及的也就是村上作品的独特魅力问题--村上春树何以为付上春树?
虽说村上的小说译了几本,评论性文章也写了几篇,但我心里总好像还塞着一个谜团,或者说总在琢磨这样一个问题:村上作品中最能打动我个人、作为四十几岁中年人的我个人的东西究意是什么?
不错--如同以前我在《村上春树精品集》新版总序中所说--小说中现实与非现实的错位,别具一格的行文,时代氛围和个人感性,田园情结和青春之梦,都足以令人沉潜其中。不过老实说,那类文章,我大多是从一个译介者和一名大学教员的角度来写的,很大程序上带有'公'的色彩,而多少压抑了纯属个人的、即村上所说的'私人性质'的东西。我认为那也是对的。在译介初期,有必要循规蹈矩地归纳村上作品的一般特点,有必要把日本以至国际上有关评论转达过来,否则对读者是不公正的。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我的'私人性质'的感受还处于混沌状态。
近来,感受逐渐趋于清晰--其实村上作品中最能让我动心或引起自己共鸣的,乃是其提供的一种生活模式,一种人生态度:把玩孤独,把玩无奈。
大凡读者都读得出,村上文学的基调就是孤独与无奈。但较之孤独与无奈本身,作者着重诉求的似乎更是对待孤独与无奈的态度。
我仿佛听到村上在这样向我倾诉:
人,人生,在本质上是孤独的,无奈的。所以需要与人交往,以求相互理解。然而相互理解果真是可能的吗?不,不可能,宿命式的不可能,寻求理解的努力是徒劳的。那么,何苦非努力不可呢?为什么就不能转变一下态度呢--既然怎么努力争取理解都枉费心机,那么不再努力就是,这样也可以活得蛮好嘛!换言之,与其勉强通过与人交往来消灭孤独,化解无奈,莫如退回来把玩孤独,把玩无奈。
于是,孤独和无奈在村上这里获得了安置。就是说,这种在一般世人眼里无价值的、负面的、因而需要摈除的东西,在村上笔下成了有价值的、正面的、因而不妨赏玩的对象。实质上这也是一种自我认同或曰对同一性(identity)的确认,一种自我保全、自我经营、自我完善,一种孤独自守、自娱、自得、自乐的情怀。作者藉此在熙来攘往灯红酒绿瞬息万变的世界上建造了一座独门独院的'小木屋',一个人躲在里面一边听着爵士乐,啜着易拉罐啤酒,一边慢慢地细细地品味孤独与无奈。电视则绝对不买,报纸绝对不订,电话也只是在响了六七遍之后才老大不情愿地拿起听筒。(截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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